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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安乐集》的往生思想

作者:姚长寿 来源: 更新时间:2012年04月12日

 

一、前 

 

中国净土教祖师的著作中,昙鸾的《往生论注》和善导的《观经疏》较为引人注目,也是研究者不断钻研的对象。而道绰的《安乐集》,相对而言,较少被人重视,研究者和研究成果也不多。事实上,从思想发展史的角度来说,道绰的《安乐集》是继昙鸾的《往生论注》之后,在中国净土教史中占有相当地位的一部重要著作。这部著作的重要意义,按目前一般的说法是,以末法思想和约时被机为基础,将佛陀一代时教判为圣道和净土二门,对日后中国净土教中以指方立相、称名念佛为宗旨的善导教学的形成,起到了一种承上启下的作用。

然而就是这么一部很有特色的著作,关于它的撰述目的,自古以来就有种种不同的说法。[1]早在道绰殁后,与善导同时代的迦才,就有如下一番感叹:“近代有绰禅师,撰安乐集一卷。虽广引众经,略申道理,其文意参杂,章品混淆,后之读之者,亦踌躇未决”,[2]说明《安乐集》不太容易读得懂,是一部令人难以捉摸的书,所以很少有人问津。

《安乐集》中提到的许多有关净土的教义,目前似乎尚未有统一的见解。但是《安乐集》开卷处说:“此安乐集,一部之内,总有十二大门,皆引经论证明劝信求往”,[3]说明“劝信求往”应该就是《安乐集》的主题。本文在这里不可能对《安乐集》中提到的各种问题作出全面的阐述,只是想借此机会对“劝信求往”中涉及的《安乐集》的往生思想,谈点个人看法,以求方家指教。

 

二、《安乐集》往生思想的特色

 

《安乐集》在第三大门中提出,往生净土是易行道。所谓易行道,原是龙树《十住毗婆沙论》第九《易行品》中菩萨现生得不退位方法中的一种,另一种是修习困难之行的难行。[4]龙树所说的难行易行原本两者都是大乘菩萨道的修习方法,到了昙鸾,则把在现世之中求不退位的菩萨道称之为难行道,而把往生净土称之为易行道,究实而论,与龙树的本意有所不同。

《安乐集》对易行道是这样说的:

言易行道者,谓以信佛因缘,愿生净土,起心立德,修诸行业,佛愿力故,即便往生,以佛力住持,即入大乘正定聚。正定聚者即是阿毗跋致不退位也。譬如水路乘船则乐,故名易行道也。[5]

众所周知,这段对于易行道的解释源于昙鸾的《往生论注》。而《往生论注》是这么说的:

易行道者,谓但以信佛因缘,愿生净土,乘佛愿力,便得往生彼清净土,佛力住持,即入大乘正定之聚。正定即是阿毗跋致。譬如水路乘船则乐。[6]

一般认为,《安乐集》继承了《往生论注》的易行道的思想,上述《安乐集》中表述的易行道的含义,同《往生论注》中表述的易行道的含义是一样的,即相对于自力修行、此土入证的难行道,易行道就是以佛本愿力为增上缘,依靠他力往生净土。但是我们应该注意到,上述两段有关易行道的表述,是有所不同的。《往生论注》在“信佛因缘愿生净土”八字之上,多一个“但”字,又在“佛愿力”之上,多了一个“乘”字,这样就很自然地把“信佛因缘愿生净土”的趋向归结到“佛愿力”,非常明确地表明,易行道就是依仗阿弥陀佛本愿的他力之道。但是在《安乐集》中,道绰有意识地去掉了“但”字和“乘”字,并在“信佛因缘愿生净土”八字之下,又加了“起心立德修诸行业”八字,这样“信佛因缘愿生净土”的趋向就不只是“佛愿力”了。《安乐集》中这段文字表述的易行道的含义,应该有着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:(一)作为往生净土的信方便(信佛因缘愿生净土)、(二)应该修习诸行(起心立德修诸行业)、(三)依仗阿弥陀佛的愿力往生(佛愿力故即便往生)。

这样的理解如果能够成立的话,那么《安乐集》下面一段自古以来就有争议的文字就能得到相应的解释了:

在此起心立行,愿生净土,此是自力。临命终时,阿弥陀如来光台迎接,遂得往生,即为他力。[7]

这里的“愿生净土”四字,历来被认为应该移到“临命终时”之前,也就是说,认为原文有错。[8]实际上这段文字没有错。这段文字正是上述易行道含义的进一步明确的诠释,也是《安乐集》“劝信求往”基本立场的具体表现。这段表述与《安乐集》中“诸大乘经所办一切行法,皆有自力他力自摄他摄”[9]的主张是一致的,说明道绰强调易行道,但是似乎没有否定难行道的意思。《安乐集》二道释的前面,道绰有着如下一番感叹:

余既自居火界,实想怀怖。仰惟大圣三车招慰,且羊鹿之运,权息未达。佛诃邪执障,上求菩提,纵后回向,仍名迂回。若径攀大车,亦是一途,只恐现居退位,险径遥长,自德未立,难可升进。[10]

在这里道绰借用了火宅三车之喻,感叹难行道虽然“亦是一途”,但是如自己这样的修行者现居退位,修行的道路仍很遥远而艰难,用自己的力量恐怕很难达于不退位。由这一感叹,然后道绰才开始了难行道和易行道的论述。因此,《安乐集》中的易行道没有否定自力的意思。

《安乐集》往生思想的特色是强调临终时依靠阿弥陀佛的愿力,往生而入不退位:

此命终时,即是生安乐国时。一入正定聚,更何所忧(第二大门第三广施问答)。[11]

若能明信佛经,愿生净土,随寿长短,一形即至位阶不退,与此修道一万劫齐功。今既劝归极乐,一切行业悉回向彼,但能专至,寿尽必生,得生彼国,即究竟清凉,岂可不名易行之道(第五大门第一泛明修道延促)。[12]

若欲发心归西者,但用少时礼观念等,随寿长短,临命终时,光台迎接,迅至彼方,位阶不退(第七大门大二此彼修道)。[13]

在此起心立行,修诸行业,愿生净土,此是自力。临命终时,阿弥陀佛来迎,至彼土而入不退位,此是他力。这就是《安乐集》所说易行道的真实含义。因为难行道不说他力,所以道绰不取难行道而取易行道。但是不取难行道并不等于否定难行道。所以《安乐集》在多处反复强调念佛三昧、诸行、观念、称名等诸行业,[14]并且以念佛三昧为例,特别指出,虽然说要常修三昧,但并不是不要其他三昧,“今言常念,亦不言不行余三昧。但行念佛三昧多故,故言常念,非谓全不行余三昧也”。[15]说明了道绰的取舍态度。

 

三、《安乐集》与《往生论注》

 

《往生论注》是世亲《往生论》的注释。《往生论》主张通过五念门,即礼拜门、赞叹门、作愿门、观察门、回向门往生净土,《往生论注》对此作了相应的解释。在说明修五念门可以速成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的理由时,《往生论注》以《无量寿经》第十八、十一、二十二愿为经证,说“缘佛愿力故,十念念佛便得往生。得往生故,即免三界轮转之事。无轮转故,所以得速”、“缘佛愿力故,住正定聚。住正定聚故,必至灭度,无诸回伏之难,所以得速”、“缘佛力故,超出常伦诸地之行,现前修习普贤之德。以超出常伦诸地行故,所以得速”,[16]主张以阿弥陀佛为增上缘,依靠阿弥陀佛本愿力而他力往生。但是,《往生论注》又在八番问答第六中说:

    如观无量寿经言。有人造五逆十恶,具诸不善,应堕恶道经历多劫,受无量苦。临命终时,遇善知识教南无无量寿佛,如是至心令声不绝,具足十念,便得往生安乐净土,即入大乘正定之聚,毕竟不退,与三涂诸苦永隔。[17]

    昙鸾在这里强调了临终之际,靠阿弥陀佛的本愿力,十念念佛,便得往生入不退位。这一临终往生实践的思想在昙鸾的《赞阿弥陀佛偈》、《略论安乐净土义》中,有着更加明确的表述,即特别强调了在临终时称阿弥陀佛名号这一他力而往生净土。[18]而这些思想却是世亲《往生论》中所没有的。

昙鸾在解释世亲《往生论》的时候有着许多自己独特的理解,强调临终往生实践的思想,同他的彼土修行的思想有着密切的关系。世亲的《往生论》中有这么一句:

    入第三门者,以一心专念,作愿生彼,修奢摩他寂静三昧行故,得入莲华藏世界,是名入第三门。[19]

    这一句因为受到汉语译文的制约,可以有两种读法。一种读法是在“以一心专念,作愿生彼”处作一停顿,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此土一心专念,作愿生彼,(同时)修奢摩他寂静三昧,修行的时点在此土。这种读法符合世亲思想的本意,日本的学者大多也是这么理解的。另一种读法是把“以一心专念,作愿生彼,修奢摩他寂静三昧行故”一起连下来读,那么修行的时点就在彼土。从汉语语法的角度来说,应该采用后一种读法,昙鸾就是这么读的。《往生论注》对这一句的注释是:“为修寂静止故,一心愿生彼国”,[20]意思很明确,奢摩他的修行是在彼土。[21]可以说昙鸾以五浊无佛时代的意识,在解释世亲《往生论》的时候,表现了浓厚的彼土修行的思想。彼土修行,也就意味着此土修行困难,难行道不可取,而应该实践以阿弥陀佛的本愿成就之力为增上缘、往生安乐国的他力易行道。临终念佛往生,见于《无量寿经》、《观无量寿经》、《阿弥陀经》,更是易行中的易行,所以被昙鸾所重视,也被道绰所继承。

 

四、小  

 

《安乐集》出现的时代正是中国佛教史上各学派兴起的时期。随着众多经论的译出,教义研究的盛行,毗昙、三论、成实、法华、涅槃、地论、摄论、禅观、戒律、净土等学派相继而起,兜率往生、十方随愿往生、极乐往生是当时佛教界中的主要潮流。道绰继承了昙鸾的教学,极力鼓吹极乐往生,欲与当时流行的各种往生思想作一较量,这是道绰写作《安乐集》的动机之一。《安乐集》“劝信求往”的对象,是那些圣道门中的诸师。所以,在难行道与易行道的解释上,道绰有着其独特的见解。龙树认为难行、易行二道,在此土皆可入不退,而昙鸾却不这么说,他认为在此土得不退是难行,只有往生净土得不退才是易行,并且进一步认为由阿弥陀佛的愿力才能往生净土入不退转,应该说是发展了龙树的学说。道绰继承了昙鸾的学说,在易行道的解释上,受到昙鸾彼土修行思想的影响,又进一步认为易行道就是在此土起心立德,修诸行业,临命终时,由阿弥陀佛的愿力而往生净土入不退。这一易行道,我认为是针对圣道诸师而说的,道绰在劝说他们此土自力修行,他力彼土往生。

 

 

 

[1] 关于这一点,牧田谛亮、直海玄哲、宫井里佳《道绰——その歷史像と净土思想》(講談社《净土佛教の思想》第四卷所收)一文中作了详细的整理。

[2] 迦才《净土论》序,《大正藏》47卷,83页中。

[3] 《大正藏》47卷,4页上。

[4] 《十住毗婆沙论》卷5,《大正藏》26卷,41页上中。

[5] 《大正藏》47卷,12页中。

[6] 《大正藏》40卷,826中。

[7] 《大正藏》47卷,12页中。

[8] 关于这一点,山本佛骨氏《道绰教学の研究》284页—285页有详细的介绍。

[9] 《大正藏》47卷,12页中。

[10] 《大正藏》47卷,12页中。

[11] 《大正藏》47卷,11页中。

[12] 《大正藏》47卷,16页下。

[13] 《大正藏》47卷,18页下。

[14] 参见山本佛骨氏《道绰教学の研究》376页—381页。

[15] 《大正藏》47卷,15页下。

[16] 《大正藏》40卷,844页上。

[17] 《大正藏》40卷,834页中。

[18] 参见宫井里佳《昙鸾から道绰へ—五念门と十念—》(《日本佛教学会年报》第五十七号)。

[19] 《大正藏》26233页上。

[20] 《大正藏》40843页中。

[21] 拙稿《大乘起信论的往生思想》(第八届中日佛教学术交流会议论文摘要所收)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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